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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时间的热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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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140 中国国家公园 发表于 2015-5-14 09:50:34 楼主

         马来西亚位置图<br>马来西亚地处低纬度的东南亚地区,其国土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位于马来半岛的西马来西亚,国土北接泰国,西临马六甲海峡;另一部分是东马来西亚,它位于加里曼丹岛的北部。 滴水叶尖<br>一滴水珠悬于细长的叶尖上,正欲滴下。这是雨林中常见的景象,热带雨林中的植物种类丰富繁多,然而这些树叶不论形态大小,却大多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滴水叶尖”。雨滴落到叶面上,水分会慢慢汇集于叶顶,形成水珠,最终由叶尖落下。<p>当我刚刚进入马来西亚沙捞越的热带雨林时,我被热带的新奇所打动。摸摸脸颊,干燥粗糙的皮肤湿润而又光滑了,甚至在北京患的感冒和咳嗽也奇迹般地好了。</p><p>雨林的一切吸引着我。华莱士所津津乐道的凤蝶,树叶的滴水尖,如枯叶、如树枝的拟态昆虫等让我目不暇接。</p><p>但我很快就对雨林和热带失望了。</p> 鬼斧神工的“尖”<br>如何来欣赏这些叶尖呢?我们不妨来和自然界中其他那些“尖”做个比较,除了形似、神似之外,也许我们还能为它们找到更多的机缘或者联系。 姆鲁石林的峰尖<br>马来西亚的姆鲁石林藏于沙捞越的雨林之中,石灰岩的石林如出鞘利剑。我们仔细观察每个石尖,它们各不相同,有的薄如帛纸,有的锋如刀刃,有的锐如锥针。这些“尖”同样是水的杰作,年复一年的雨水侵蚀溶解掉石峰两侧的石灰岩,造就了雨林中这片刀剑般的石林。站在峰顶,我们眼前是尖锐的石林,身边满是长着细长滴水叶尖的树叶。石林的尖和树叶的尖在这里相伴而生,这是大自然的巧合吗?<h3>文明为何发端于温带而不是热带</h3><p>在雨林的生活彻底地打破了我过去头脑中的一些观念。比如认为热带雨林中食物丰盛。其实热带雨林中能吃的东西很少。</p><p>我在雨林中寻找植物的果实,结果却鲜有收获。其实早在100多年前博物学家华莱士就发现了这一点。他说:“在很多欧洲人的印象中,热带雨林是一个到处盛产水果的地方。但在这片面积巨大、土质肥沃的马来群岛上,真正的野果子以及蔬菜,几乎在每一个岛上,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多样性上,都无法和大不列颠帝国的岛屿相比。” </p><p>热带雨林中有一个最显著的特点,也是一个难解之谜,即树种的高度多样性,见不到一种树一统天下的局面。</p><p>在沙捞越姆鲁山国家公园的雨林中,我看到了一棵树皮光滑、树叶三裂的树,我让向导帮我再找一棵,我的向导环顾四周,告诉我:“没有。”直到第二天,在另一处地方,向导指着一棵树,“这是你要找的那种树。”他告诉我。</p> 叶尖的差别<br>有人说,在热带雨林中,很难找到两株相邻的同样植物,这说的是热带雨林中物种构成的多样和复杂。如果换个角度来看,树叶的颜色、类别甚至叶尖的构造、形态其实同样多变而精彩。植物形态学中将叶尖大致归为几类,比如先端呈尾状延长的“尾尖”、叶端逐渐尖锐的“渐尖”等等,但这难以涵盖雨林中的滴水叶尖的千姿百态。我们看到了有的叶尖长度超过了叶片,有的叶尖是螺旋形的、有的则成细槽或者细管状。从一片腐叶细长的叶尖中,我们甚至抽拉出了棉花般的纤维。 头发也是滴水尖<br>雨林中潮湿而闷热。在前往姆鲁石林的山路上,我无意中回头,发现高新宇头上的汗水早已把头发打湿,一缕缕的头发也形成一个个叶尖般的滴水叶尖。 <p>树种多样,相同的树很难见到,各种树木各自处在不同的生长阶段,有的在换叶、有的在开花、有的正处在常规的生长阶段。因此我们不可能在热带雨林中看到某种野果子成片地出现。也就是说在热带雨林中很难碰到几棵树上同时缀满成熟的果子。</p><p>雨林中这种现象对人类文明有何意义?从食物匮乏这点看,热带雨林似乎不适合人类在其中生活。</p><p>人类从野蛮进入文明,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对动植物的驯化。有一本美国人写的很精彩的书《枪炮、病菌与钢铁》,西方文明为何能统治世界?这本书将其中的原因归结为西方文明所处的自然环境为那里的古人类提供了可供驯化的动植物,而且这些动植物是一个完美的组合:小麦(食物)、猪(吃肉)、鸡(蛋和肉)、牛(耕地、运输)、马(骑、乘)、狗(报警)。我在沙捞越的热带雨林中看不到值得驯化的动物,更构不成一个完美的组合。植物呢?前面已经说过,雨林中的树木多种多样,有的结果实,有的则在开花、换叶。植物的果实没有规模效益,因此雨林中的古人很难形成收获的概念,也很难对某种植物产生深刻的印象,他们如何会产生驯化植物的想法呢?</p><p>热带雨林中的古人也很难产生贮藏的概念。没有季节,食物出现的时机是均等的。没有必要贮藏,而且高温、多雨、潮湿的环境也很难贮藏。其实植物的驯化很可能与贮藏有关。比如在采集狩猎阶段的古人,妇女采集了一些植物的果实贮藏起来,有些洒落在地上的种子,第二年春天发芽出土了,并且随着夏天和秋天的来临开花结果了,目睹了这一过程的古人,很自然地会产生驯化该植物的行为。因此没有储藏行为的古人,很难进入驯化植物的阶段,但驯化就是农业文明的开端啊,所以人类的文明为什么产生在温带而不是热带,似乎也可以这样解释。</p> 位于加里曼丹岛的东马来西亚分为沙捞越和沙巴两个行政州。我们一行所前往的姆鲁山剑状石林、清水洞、尼亚洞等地正是位于沙捞越州的热带雨林之中。<h3>这里没有春花秋叶的概念</h3><p>所谓热带,就是永远是夏天的地方,所谓夏天,就是气温连续高于22℃的那些日子。</p><p>在雨林中,我觉得时间仿佛停滞了。我看不到春花,看不到秋叶,没有季节之流转。静寂的可怖,不仅仅是声音的静寂,而且色彩、植被、山脉、村落及整个大地,都毫无变化,让我失去了时间意识。</p><p>我理解了法国人类学家施特劳斯为什么把他的那本有名的写热带的书叫《忧郁的热带》。他写道:</p><p>赤道无风带。船纹丝不动。</p><p>雨直直地下来。烟缕垂直地升起。</p><p>热带没有年的概念,只有天,因为在这里周期性重复的只有昼夜的变化,没有四季的变化,没有春夏秋冬,春花、秋叶这样的概念都不会产生。大多数热带雨林中的树木没有年轮,热带雨林中的原住民也很难知道自己的年龄。</p><p>时间是什么?没有抽象之时间,时间永远是物之变化。没有物之变化,何来时间?</p> 尾尖<br>叶尖与山尖<br>如果植物中的滴水尖是最为精巧精致的“叶尖”,那么雪山的顶峰则是最为壮观的“山尖”。由于冰雪、冻融的侵蚀,这些海拔极高的山峰各自都有着独一无二的峰形,顶峰的形态让人一眼看过,便难以忘怀。比如四川四姑娘山双桥沟中这座名叫“鹰嘴峰”的山峰。 冰雪勾画的峰顶<br>如果说雨林中的滴水叶尖是受热带丰富的降水所赐,那么雪山的角峰则是固态水——冰雪的杰作。人们将这刀锋般锐利的山脊称作刃脊,正是这棱角鲜明的刃脊,勾画出来了众多神山的轮廓。这是四川西部亚丁三神山中的央迈勇雪峰,她端坐在蓝天碧水之间,沉默如女神。 摄影/王建军 摄影/吕玲珑<p>昼夜的重复与四季的变换有何区别?我理解昼夜的变化是天文现象,给人强烈印象的是日出与日落,而日出与日落是没有区别的,是重复,就像一本小说的名字《太阳照样升起》;但季节的变化就不仅仅是天文现象了,还伴随有生命现象:春天花开了,接着花就凋萎了;树叶长出来了,秋天就落了;春天雁来,秋天雁归;春夏秋冬的季节转换,还伴随着更大尺度的植被和地表覆盖物的转换,这些生命萌发、枯萎、蓬勃与消失强烈地感染了人,目睹四季之变换,人才感受到了时间的流动,在四季转化的不断熏染和打动下,人类逐渐有了时间感,萌生了时间意识。</p><p>在只有昼夜变化的热带,人很难感受到时间,很难产生时间意识。这就是日夜变化与四季变换的区别。</p><p>有了时间感,萌生了时间意识,对人有何意义?</p><p>其实有了时间意识,就是意识到了万物有生有死,人也不例外,时间意识就是意识到了人有青春,有红颜,有青丝,有白发。准确地说,时间意识,就是生命意识,就是意识到了“人是终有一死者”。</p><p>人永远不死,人生意义何在?人的奋发、人的作为、人的理想、人的成功,都源于“人是终有一死者”。这并非某时人忽然意识到此,而是“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知道“人终有一死”是人生的背景,它时时在起作用,也许我们意识不到,但我们意识到的东西比我们知道的少得多。</p><p>中国大部分国土处于温带和亚热带地区,又因为鲜明的季风气候,使得中国四季分明,季相殊异。因此中国人的时间意识在四季的流转中被不断地熏陶和强化。而这个过程中,诗歌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p><p>庾信《枯树赋》结尾: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p><p>草木零落是中国古代山水诗中一个重要意象。伤春、悲秋、怜红、惜花是中国诗人也是中国人常有的幽微的情感。</p><p>想起林黛玉的葬花吟。</p><p>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岁闺中知有谁?…… </p><p>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p><p>热带也有花开花落,但与四季没有关系,与时间没有关系。</p><p>我了解到,在热带雨林中整年都可以见到花。很多树木、灌丛、草本的植物的花期并不确定,它们可以在不同的时间开花,甚至整年不间断地开花。</p><p>此花落,彼花开,让林黛玉是怜还是赏,歌还是哭?因此热带不会有林黛玉,不会有《葬花吟》。</p><p>如果没有四季的变化,中国的诗歌何在?</p> 骤然突起的“尖”<br>这个叶尖如同一束针要从圆弧形的叶片中扯个缺口钻出去,植物学将这样的叶尖称为“骤尖”。在热带雨林之中,植物叶片纵然没有狭长的尾尖,也大多是骤尖、急尖或者渐尖的构造,圆钝平滑的叶尖,在雨林里反而难得一见。雪山也是如此,你很难找到外观圆润的峰顶。 西藏米堆冰川<p>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p><p>“山桃发红萼,野蕨渐紫苞”。这与其说是在写桃写蕨,不如说是写时间。</p><p>池塘生春草。这句谢灵运的诗,被李白反复赞赏,赞什么呢?赞时间感。5个字时间感油然而生。</p><p>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p><p>如果把四季去掉,中国诗还有什么呢?</p><p>我随意地想一下,似乎许多著名的诗篇都与四季流转、时间意识有关,翻开《唐诗三百首》,那些感时伤逝、惜春悲秋的诗歌扑面而来:</p><p>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p><p>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p><p>乡书不可寄,秋雁又南回。</p><p>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p><p>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p><p>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p><p>……</p><p>记得张中行先生说诗是写人的“幽微的情感”的文字。中国人的“幽微情感”很大程度上是受四季的变化,冬去春来、春花秋叶这些景观刺激,对此做出情感反应,并由一批杰出的天才诗人对这些情感反应,加以筛选凝练,用诗歌表现出来,对那些幽微的情感加以强化、展现,因为有了诗,这些幽微的情感才能代代相传,逐步丰富起来。可以说幽微的情感是四季分明的温带地区的产物。</p><p>假使中国大部分地区不是处于温带,不是有如此分明的四季,可以肯定中国不会有唐诗宋词,中国人不会有如此幽微的情感世界。林黛玉、李清照是四季分明的气候培育的,把她们放到马来西亚沙捞越的雨林里,她们就写不出诗了。</p> 急尖 钟乳石和冰塔林<br>钟乳石和石笋是另外一种“尖”。姆鲁石林的“石尖”随着雨水的冲刷溶解而不断变矮,而溶洞中的钟乳石和石笋却能够继续发育。随着石灰水点点滴滴地渗落,水中的碳酸钙逐渐析出,钟乳石也就慢慢变长了。<br>这是中国西藏自治区珠峰脚下的绒布冰川。由于纬度低,太阳近于直射,阳光不断地将冰裂缝竖直消融,裂缝底的冰逐渐地融化为水,缝隙也就越来越深,最终留下了一个个如塔如剑的“尖”。这就是冰塔林,它是阳光“侵蚀”冰川留下的“冰尖”。 川藏线上的无名山<br>摄影/张少宏 尖是水做的<br>这些冰尖是中国北方冬天最常见的“尖”。三九寒冬,屋檐上的水被阳光融化,又在屋檐下重新凝成了长锥般的冰棱。自然界中有很多鬼斧神工的“尖”,比如本文提及的滴水叶尖,雪峰尖、喀斯特石尖以及冰尖等等。它们有的在热带雨林,有的在青藏高原,有的在峰顶,有的在洞中虽然形态各异,但是这些尖的形成都离不开水,它们是水和冰塑造的美景。<br>摄影/Francoise Gervasi /c 摄影/Goobshoot /c <p>中国的气候非常独特,是世界上季风最为典型的国家。冬季寒冷的北风从西伯利亚频频南下,给中国大部分地区带来寒冷的冬季。英国伦敦1月平均气温4℃,我国黑龙江的呼玛县与伦敦纬度相近,但1月的平均气温却冷到零下28℃。夏季风分为东南季风和西南季风,从温暖的南方吹来的夏季风给中国大部分地区带来高温多雨的天气。中国北方夏季之温暖,以至于来自俄罗斯的地理学家要将我国的东北部分地区划为亚热带。总之,中国的气候冬冷夏热,四季分明。</p><p>这种四季分明的气候,一个直接的后果就是催生了一大批诗人,产生了浩如烟海的诗歌,使中国成为一个诗歌大国,一个诗的国度。不知有没有人做过统计在《诗经》中,在《古诗十九首》中,在《全唐诗》中,在宋词元曲中,春夏秋冬这四个字出现过多少次,使用的频率如何。假如在诗歌中去掉这四个字,整个诗的大厦会不会坍塌。</p><p>在姆鲁山国家公园,我攀上了一个叫Api的大山,在山上,我看到了一片如刀似剑的石林。给我强烈印象的是石头竟然可以那样尖,简直就像一根根针一样,还有的石林的顶部,虽然不是那样尖,却是那样薄,薄得好像能透过光的纸一样。</p><p>我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些“尖“和“纸”,为它们的存在感到赞叹,想象着,这些石林原是一块巨大的石灰岩,后来被水不断地溶蚀,一点点地消失,岩石上多少东西被溶蚀了,经历千万年风雨的蹂躏摧残,那个“尖”竟然还存在着,我想到了生命意识,想到生存对于毁灭的抵抗。</p><p>我在心中隐隐替那些“尖”和“纸”担忧,如果一阵强风吹过,它们会不会被吹断?即使没有风摧折它们,它们最终还是会被水溶蚀掉的。这是宿命。我看到了那些石尖的脆弱,不禁对它们充满了怜爱。</p><p>忽然,我意识到我的这种思维似乎有着某种传统,有着文化的痕迹。</p><p>对着一个喀斯特的峰尖,我竟想到了生存意志,想到了生命意识,想到它会消失,这和古人伤春悲秋、怜红惜花有何区别?仔细想来这全是因为我是中国人,我受过中国人的时间意识和中国诗歌中感时伤逝的文化心理影响的缘故。</p><p>区别仅仅是中国古时,古人总是把无机界看做不变,用来反衬有机界的变。似乎时间这个暴君,把生命折磨得遍体鳞伤,把生命一个个地毁灭,让红颜一个个地衰老,但是他好像无可奈何无机界的岩石、大山、河流。</p><p>如: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p><p>江山不管兴亡事,一任斜阳伴客愁。</p><p>……  </p><p>古人那时还不了解无机界的变化,不了解山与大江像春夏秋冬一样也有一个生成、发展、衰落、消亡的过程。而我是今人,我了解这些。我知道河流有生命的周期,有幼年期、青年期、壮年期、老年期;大山也一样,有隆起抬升、侵蚀夷平,再隆起、再夷平的周期性循环。岩石也有生命的循环。因此在我的眼中,那石林就是春花秋月,就是冬去春来的季节。</p><p>从马来西亚沙捞越回来时,我们的衣服都放在托运的行李里了。而北京正是1月最寒冷的冬季。走下飞机,我身着一条速干单裤和单衣,我的同事王宁竟然是短袖T恤和短裤,当时气温是零下18摄氏度。</p><p>但是我的心里并没有感到一丝寒意,我暗自高兴,我又可以感受冬天,感受季节了。</p><p>我庆幸我生活在温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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