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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磴口 [打印本页]

作者: 中国国家公园    时间: 2015-5-13 16:57
标题: 磴口

        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河套平原发端处的内蒙古小县磴口乃是地貌学上的重要舞台。三大地貌单元——阴山、黄河与乌兰布和沙漠,犹如3位光彩夺目的主角儿,就在这座舞台上不期而遇。它们的登场有先有后,相互的纠葛错综复杂。使得剧情发展愈发扑朔迷离的是,人类作为观者却无法真正地袖手旁观;而且,帷幕依然高悬,盛大的演出仍在继续…… 阳光中的柳拐沙头看上去很美,实则暗藏杀机。它是乌兰布和沙漠与黄河在磴口交锋的战场:在近20公里的河段上,流动沙丘已直达黄河西岸。当然,磴口人并没有置身“战争”之外,这幅航拍图中的绿色,便是当地政府精心培植的“锁边”林带。<p>武教授告诉我:“本来,我以为这里的申报有点勉强,通常也就是地方政府‘一厢情愿’的事情。可是,考察结果发现那里正处于阴山(主要是西段支脉狼山)、黄河与乌兰布和沙漠的结合地带,地貌类型极其丰富,可做的研究也非常之多,有点儿超过我的想象。” </p><h3>三大地貌结合地带</h3> 这是纳林湖北侧的黄河故道景观。故道两旁裸地上隐隐的白色,应该是湖水干涸后析出的盐碱。在磴口,湖泊与湿地次第相连的一条条黄河故道虽已历经数千年的干枯和萎缩,依然逶迤北行,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曾经的泱泱大河。 磴口黄河故道与沙漠湖泊位置关系图<br>磴口拥有许多古今黄河变迁的实证。如汉代古城临戎,史载在“河东”,如今“迁徙”到了河西。尽管乌兰布和沙漠已占磴口总面积的70%,但能让人感到生机的是,这里还有众多湖泊。磴口的湖泊大多叫做“某分场海子”。这些名字透露了它们与农业的关系:现在,农田灌溉的排水是其重要水源——而磴口的灌渠,所用皆为今日黄河水。若从历史的角度揣度,这些“海子”则可能是黄河在故道上留下的“倩影”。如此看来,磴口“海子”的前世今生,都与黄河休戚与共。<br>底图提供/虢建宏    资料来源/武法东 郭斌<p>打开一幅磴口卫星影像图,武法东开始了清晰的详解。从形状上看,黄河中上游最大、最丰美的冲积平原——河套平原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被美食撑得饱满的胃部,而磴口正好处于其贲门的位置。在磴口的西北面,矗立着高大的屏障——阴山西段支脉狼山。阴山整体呈现东西走势,狼山却折向了西南。再往南看,就在狼山与贺兰山的豁口之间,仿佛是西风吹来了乌兰布和沙漠。这条黄色的沙龙肆意铺陈,已经直达磴口东南边缘的黄河。于是,为河套带来琼浆玉液的黄河北上到此,只能襟沙而行,逐渐转折向东……</p><p>我曾有几次采访途经磴口,隐约有印象,磴口不是位于黄河河套平原之首,拥有气势如虹的“黄河第一闸”——三盛公黄河水利枢纽工程么?应该算相当有规模的农业县了。可是,磴口在遥感图上的整体基调竟然是“黄肥绿瘦”——我过去尚未深入过的沙漠,所占比例已接近70%!</p><p>让人欣慰的是,黄色的主旋律中,在磴口东北部还有条带状的绿洲、草场。而且,即使是在伸手就能攥出烟来的沙漠腹地,也有一个个波光粼粼的湖泊,加上零零星星的湿地,将整幅地图点缀得斑斑驳驳。</p><p>“在如此小的一个地理范围内,拥有如此之多的地貌类型,在全国也是罕见的。”武教授强调说,“而且,地貌的多样还带来了景观的丰富。”他举了个例子,磴口的“土壤”极其多样,一共有258个土种,分属于6大土类。这是什么意思呢?不同的自然环境会营造出不同类型的土壤。我们都听说过五色土,知道黄土高原,不过土壤学分类要复杂得多,有点类似生物分类,有纲、亚纲、类、亚类、族、系等级别。黄土高原上就以黄绵土类为主,而磴口土壤的类型丰富得简直让人举不胜举。土壤不同,植被状态也不同,地表景观自然异彩纷呈……</p> 《汉书·地理志》在朔方郡窳浑城下有注文:“有道西北出鸡鹿塞。”在阴山西部最有名的古代戍口中,高阙戍以外就是鸡鹿塞了。鸡鹿塞的闻名与昭君有关,据载,它就是“昭君出塞”的那个塞。它位于磴口县沙金套海苏木境内,地处狼山西端,扼守着哈隆格乃峡谷出入口,迄今其方城格局依然清晰可辨。鸡鹿塞附近,还有秦汉长城遗迹以及众多的秦汉古墓,相关出土文物众多。 <h3>黄河与阴山的纠葛</h3><p>两次考察之后,武教授开始为这片丰富奇特的土地撰写报告。没想到的是,报告不仅前后历时两年,而且数易其稿。这里面主要有两个层次的原因:首先,地质工作者不应是闭门造车的“文学家”,想生动详细地阐述这片大地的样貌和成因,就需要反复进行实地考察;可是,考察越多,越走近磴口,越是感到这片土地的来龙去脉扑朔迷离,充满了疑惑与神奇,让人费尽思量,也难以落笔。</p><p>“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阴山是中国重要的地理分界线,黄河、河套的北界,农耕与游牧的分野。阴山平均海拔1500-2300米,南北气候迥异,山势也不对称:北坡和缓,而南坡壁立。这座古老的断块山经历了漫长的地质抬升过程,与河套平原的落差高达1000米左右,确如一列展开的屏风,高大而伟岸。</p><p>阴山虽然奇伟,但它本身并不是造成磴口地貌多样性的主因。比阴山影响磴口更深的,当然是黄河。</p><p>黄河的年龄要比阴山短得多。按照中科院地质专家袁宝印、王振海在20世纪90年代所做的研究,在180多万年前,黄河流域曾经散布着一系列的古老湖盆,这些古湖泊原本是互不相连的。之后因为西北方的不断抬升,使得黄河逐渐串起了一些水体,由西向东奔流而下。它终于到达了贺兰山、阴山以及鄂尔多斯高地夹持下的河套地区。那时包括磴口在内的阴山山前盆地汪洋一片,叫做河套湖,大约相当于一个宁夏回族自治区那么大的面积。它有着海纳百川的气势,黄河很可能就被纳入了这片巨大湖泽……直到大黄河期(距今约150万年)以后,在新的地质构造力量下,它才冲破了河套湖,又向下游奔流而去。</p><p>即便是最近两千年中,河套一带的黄河也有无数次的河湖交替、沧桑巨变。黄河有北河、南河之分,河道犹如巨龙,数次摆动,改道的黄河在故道上留下了许多的湖泊,今日磴口乌兰布和沙漠中的湖泊多因此形成。摆动的黄河也终结了许多湖泊的生命——在磴口,曾经浩浩荡荡的汉代大湖屠申泽就是因为水源的撤离,逐渐消失殆尽。</p><p>黄河在磴口上演了无数的好戏,也让这片土地饱受“洗”礼。关于磴口的谜团也因此层出不穷——河套湖何时消失的?古黄河在磴口附近都发生了什么?昨天的黄河河道一共有几条?它究竟是如何演变的?武法东告诉我们,这些问题在过去研究不多,目前也无法给出答案的细节。磴口地质公园的科学意义之一就是要对这些远古事件做出科学的解释。</p><p>众所周知,黄河改道因素极其复杂。武法东等专家发现,黄河的不断东移与阴山的抬升不无关系。他们在阴山山前的考察证实,看似庄严凝重的阴山实际上相当活跃。第四纪以来,阴山山脉都一直处在上升阶段。阴山山脚的土地便像拱起的毯子,地势越来越高,这在地质上被称为“掀斜”。曾几何时,古黄河贴着阴山流淌,后来山脚的土地因为“掀斜”而抬高了,黄河河道只有向低地撤退……当黄河与阴山越行越远,原本葱茏蓊郁的山峦也逐渐变成了另一副模样。</p> 在磴口,造成黄河河道变迁的因素很复杂。但毋庸置疑,乌兰布和沙漠的东侵和阴山(狼山)的抬升是其中最主要的两个。阴山历经了多次构造运动,上图很希望表达其在漫长的地质演化过程中,与山前平原之间的相互关系——阴山并不是简单地从河套平原拔地而起的,至少外表上还有过渡的洪积扇以及不同时代形成的冲积阶地。实际上两者的地质作用关系十分复杂,很难如此简单地诠释。当然,有一种相互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恰如右侧三幅剖面示意图(绘图/刘承周):阴山的抬升,对山前平原产生了“掀斜”作用,由此,黄河被迫在磴口境内逐渐向东迁徙。<br>值得一提的是,考察结果表明,自第四纪以来,阴山一直在缓慢、持续抬升。可以想见,受它的影响,黄河的东迁也在缓慢、持续进行中。<h3>乌兰布和的粉墨登场</h3><p>我曾经到过磴口腹地,一个叫哈腾套海的苏木(苏木是蒙语,相当于乡),现在它已并入沙金套海苏木了。哈腾套海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镇,但地理位置非常特别,几乎就是磴口县的几何中心。我们向西北走,准备从那里出发考察深藏在狼山里的岩画和红教寺院阿贵庙。这条路恰好沿着古黄河故道的路线——从内蒙古乌海市的三道坎流出,主流向西北直趋阴山脚下。</p><p>车子在尘埃弥漫的沙石路上颠簸向前,路边微微起伏的沙丘被绿绒绒的白刺覆盖着。秋天到了,总让人惦记着能否从某一丛白刺下面挖出锁阳来,但有多少人会去回想这里那消逝的大泽呢?我们是连接了卫星地图来导航的,从卫星图上看到的景象是触目惊心的——大片大片的从高山上倾泻而下的“黄沙瀑布”,就那么顺着阴山纵深的峡谷流入了磴口……向前再行20来公里就到阿贵沟了,我们已经完全陷入了沙漠戈壁的重围。简直难以置信,史书上浩浩荡荡的“北冥”、“北海”——屠申泽就是消失在这附近的,只留下了一个让人怅惘的地名:太阳庙海子。</p><p>对今日磴口的黄河而言,沙漠早已成为比阴山更强大的影响力量。跨越内蒙古和宁夏交界之地,夹持于阴山南麓与贺兰山北缘的这片莽莽流沙,名为“乌兰布和”。按蒙语,“乌兰”是红色,“布和”是公牛。将其称为“红色公牛”,实指这片沙漠为害的严重程度。这头公牛的头角深入磴口之后,一直在向东挺进,直抵黄河。</p><p>乌兰布和沙漠的粉墨登场,使得学者们“对磴口的陈述”出现了更多争论不休的难题。首先,一些地质专家大胆地判断,乌兰布和沙漠的形成其实是在磴口的信史时代之后,属于典型的“人造沙漠”。但另一派学者的观点则从根本上否定乌兰布和的诞生是人类之祸。他们认为,人之于自然,无异于胳膊扭不过大腿,沙漠的进退归根结底还是大自然本身的魔力,就算汉代垦殖过度,至多只是加速了沙漠化进程,却并非沙漠化的主因。其次,乌兰布和沙漠还有激烈的来源之争:这漫漫黄沙既可能是西北风从远方搬运而来的,直接威胁着黄河河道,也可能正是古老黄河故道的尘沙日复一日重新被风吹起……</p> 如今,汉代磴口拥有过的浩瀚大湖屠申泽已消失殆尽,仅仅在阴山山前太阳庙海子附近留下了几片季节性的水面:农田排水时,它们还有个湖泊的样子;其他时间,只能说是几个小水洼。这些“朝不保夕”的湖泊在最“丰满”的季节里吸引了众多的生灵,拥有昙花般让人惊叹而又扼腕的美丽。美则美也,但愿美景能够长存。 在柳拐沙头黄河西岸,有些河段高大的沙丘已经把黄河映衬得渺小、微弱。因为河水淘岸,沙丘自然塌陷,岸边沙丘的绿植很难存活。因此,专家认为,长期来看,沙漠在此的东侵很可能得势,黄河的再次迁移并非耸人听闻。<h3>沧海桑田进行时</h3><p>磴口在地质学上的价值,除了丰富,还在于它的变化。不提漫长的地质历史中复杂的演化过程,时至今日,阴山仍然在长高,乌兰布和沙漠仍然在东侵,在这两大自然力的作用下,黄河的被迫迁移,也是时时进行中的。</p><p>而今,多数学者去磴口,必不可少的一个考察地点就是柳拐沙头。武教授对磴口地质公园的考察,也是从那里开始的。柳拐沙头位于磴口县的东南角,既是黄河流入县境的地方,又是乌兰布和沙漠逼近黄河的地方。滔滔的河水与滚滚的黄沙就在这里“短兵相接”。在最近两年,即便在缺乏明确参照物和实测数据的情况下,武教授也十分肯定,泻入河中的黄沙正在日益增加,“黄河因沙漠改道并非危言耸听”。</p><p>中科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王随继研究员近年来主持过一个关于柳拐沙头河段的基金项目。他的结论同样不乐观。柳拐沙头和宁夏的沙坡头不一样。沙坡头与黄河之间,还隔着几公里宽的一条农业带。但是,在柳拐沙头,接近20公里长的河段上,流动沙丘已经直抵岸边。河水会淘岸,排除其他因素,沙丘也会一点点塌进河床中。治沙专家们发现,沙坡头的麦草方格,在这里根本不起作用,“因为这里的主要问题还不是风”。种树也不行,沙丘一塌,树干就会被埋。河床被沙子淤高以后,每年的凌汛变得越来越严重,于是岸边的植被多半被淹。</p><p>“又是涝、又是埋,你说树能怎么活?!就这样,树种了死,死了再种,政府每年都要投入很大一笔钱去。”王随继认为情况非常棘手,“更要命的是,治不了也得治,现在人们不能容忍黄河随便改道啊。要不然磴口这边的人都该搬走了,可又能搬到哪个地方去呢?”</p><p>这只是磴口饱受沙漠之苦的一个证据。从黄河向北,直到阴山脚下,磴口大约2000平方公里范围内,古墓、古城和村落等汉代遗存的分布密度,远远超过了今天的居民点。也难怪,东汉史学家班固曾这样描述历史中的磴口:“人民炽盛,牛马布野。”而今,这些遗存已广布于黄沙之下。当然,一同被掩埋的,还有黄河故道——乌兰布和沙漠对磴口境内黄河改道的影响,古已有之。且不知,这些故道上曾有多少地方危急有如今日之“柳拐沙头”!</p><p>磴口“临戎”故城,也因黄河变迁一度“迷失”于史界。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的《水经注》里有记载:“河水又北径临戎县故城西,元朔五年立(公元前124年),旧朔方郡治。”据此,学者纷纷前往今日黄河以东鄂尔多斯高原探寻临戎遗址,可是一无所获。后来遗址在磴口县补隆淖乡河拐子村西被发现。它的位置并不在黄河之东,而在黄河之西,与今日黄河相去大约5公里。光阴荏苒两千年,故址依旧,黄河的河道却已经迁移了很远、很远。</p><p>那么今日临戎故城以西应有黄河故道了。这一次摄影师杨孝帮助了专家。借助一架简单的双人滑翔伞升空,参照今日的黄河,他很快就捕捉到了黄河故道的身姿:“很明显,故城西侧古河道是深咖啡色的,色调浅一些的可能是乌兰布和的流动沙丘。”</p><p>与反观历史一样,人们从高空俯瞰大地的视角,都能令人脱离身在其中的狭隘,产生智慧的思考。借助摄影师杨孝的几次飞行,在磴口,我们看到的是仰赖黄河输液式的供给才能维持的灌溉农业。每一道灌渠恰如脆弱的导管。无论如何,黄灌区的崛起和陨落,都是黄河说了算。</p><p>武教授还告诉我,在磴口,黄河与乌兰布和沙漠之间并非简单的敌对关系。现在的乌兰布和沙漠还是中国最湿润的沙漠。乌兰布和的地势西北低、东南高,沙丘间的洼地要比黄河河床低5-30米,地下潜水条件不错——是黄河的渗流润泽了它。</p> 乌兰布和沙漠不仅东侵,直逼黄河,也在向北延伸,指向阴山。如今,磴口境内许多黄河故道皆已被沙漠掩埋。当然,前景也不是一片灰暗,至少,它仍是中国最湿润的沙漠——因为黄河的惠泽,其地下潜水比较丰富,为治理提供了有利条件。<p>“磴口境内乌兰布和沙漠中现在还有大小湖泊31个,它们的面积和水位逐年变化不大。”供职于巴彦淖尔市国土资源局的郭斌对磴口相当了解。可是,在磴口这种干旱地区,蒸发量远远大于降水补给,单靠地下水资源,这些湖泊只能一天天瘦身,直至消失。它们究竟是如何保持生机的呢?</p><p>“一般黄灌区用水高峰期过后,政府会考虑调配一些生态用水。不过,这些湖泊虽然很美,旅游却没有开发起来,纯粹为了生态保护去注水,水钱至今还没有找到出处呢!”郭斌很坦诚地表示,“所以,磴口湖泊只能间接依赖黄河,依靠灌溉排水维生。”</p><p>黄河水碱重,干涸的故道上常见白花花的盐碱。为了避免土地的盐碱化,灌区灌溉之后都得排水,这些携带着盐分、碱分和农药的尾水悉数汇集到了点点湖泊之中。对此,大家也无可奈何。</p><p>如今,全球气候变化是个时髦的话题。人们关心气候的变迁,其实就是关心自己的生存环境。我再一次仔细凝视磴口的地图,纳林湖、冬青湖、天鹅湖、沟心庙海子……这些水灵灵的湖泊存在表明,黄河与乌兰布和沙漠之间还能达到某种程度的平衡。但平衡只是暂时的,漫漫黄沙与滔滔河水之间的博弈依然是磴口地质故事的主旋律。阴山(狼山)矗立在西北,只是用宽厚的胸膛默默地阻挡着乌兰布和沙漠继续向河套平原侵袭的脚步。观众席上的人类呢,究竟应该沉默还是响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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